殷长御猛地转头,眼里的风暴转瞬积蓄,他的指骨捏得发白:“你应该消失了才对。”

    “这样说也没错。”它古怪地笑了一声,语气拉长,“不过你别忘了,我可不仅仅是你的心魔——”

    “我更是你们人心的欲望!”

    黑影身形微动,逐渐拉出了一个人形,仔细一看竟与他的面容隐隐相似。

    殷长御看着它一点点变成自己的模样,清冷的眉目间却笼罩着一层肆无忌惮的邪气,他冷然地并起剑指,再一次碾碎了它的身躯。

    剑意酷烈。

    支离破碎前,它毫无顾忌地穿过他的胸口,断断续续笑道:“不管你再杀我多少次,你都不会如意的。只要你的心里还有一丝不甘,欲望便永远不会停歇。”

    黑影无声微笑。

    长风卷起了他的发尾,遮挡住他凛冽的双眼,殷长御压下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平静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多言。”

    它有些诧异。

    殷长御却是神色森然,语气如浸寒冰,他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们这些天外魔物究竟想做些什么?”

    从那场浑浑噩噩的幻梦中醒来后,他就一直在想,瑶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一场所谓的情劫么。

    他不相信大能们会如此儿戏。

    除非他的身上另有隐情。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迅速聚集了起来,空间从它掠过的边缘开始变化,宛如拉开了一场沉重的序幕。

    幽幽的灵璧映照在他的四方。

    它化作无形之物,诡谲的嬉笑声在通道里渐次回响:“我们想做什么,剑主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啊。不如就先请您好好看一看这里的一场好戏,我们为此已经等候多时了。”

    殷长御充耳不闻,冷凝地看着眼前虚虚实实的幻境,极致的大道规则掩盖之下假能成真、真亦能假。

    颠倒转换,莫敢不从。

    这样的幻境他平生只见过一回,就在万仞之峰上,瑶池圣女对他施展过的那样。

    太衍剑颤动嗡鸣,它感受到了主人压抑在心底之下的狂风骤雨,恨不得随之一同倾泄将此地劈个天翻地覆。

    剑势沉沉欲起。

    静悄悄的通道内,黑影突兀笑道:“剑主,您要让她们都死在幻境里么。”

    天外魔物们都是被大道驱逐的生物。

    然而它们在被封禁的同时也在利用大道,借着大道的缺漏来弥补自身,建立起独属于它们自己的规则。

    幻境,非局中人者不可破。

    殷长御敛了敛眸,指腹下压出了一道红痕,他陡然调转剑势,冷肃的剑影如华盖般覆压而下。

    黑影不甘地躲藏起来,放出狠话。

    “剑主,等着瞧吧。你必定会与我等同入地狱!”

    他冷静地收起太衍剑,无视了它的吼叫,双目紧紧地看向幻境,那里的一幕幕已经开始上演。

    元惜春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灵石碎渣,在经过一道弯拱时忽觉有一阵冷风穿堂而过。

    她戒备地朝四周看去。

    矿道内依旧十分安静,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裂纹沟壑,大大小小的灵石块随意堆积在一起,摇摇欲坠,附着在上的灵力还残留着一丝残暴的气息。

    这些灵力的火焰还未熄灭,似乎随时可以一点就着。

    柳连溪也收紧步伐,生怕打扰了这座灵矿火山的休眠,他甚至能见有的地方还聚集着一些微小的灵力旋风。

    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元惜春皱眉,低声道:“咱们快些走,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

    她们加快了行进速度,站在她们背后像一个透明影子的殷长御沉默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风灵也从萎靡不振的状态中清醒了一点,之前可是被黑影吸走了不少生机,心疼死它了。

    它的叶尖绷直,悄悄在手腕上立了起来:“往这儿走,主人。”

    风灵能感觉到它和那朵漂亮金花的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并且旁边还有一些微弱混浊的气息,那里应该就是主人要找的地方。

    元惜春点了点它的叶子,心里终于放松了一些,她语气轻快道:“风灵,还好有你在。”

    风灵害羞地蜷缩起自己的叶子,差点把自己卷出了一道麻花藤。片刻后,它扭扭捏捏地在识海里细声细气道:“主人,那我可以和你贴贴吗?”

    元惜春笑了笑,轻声道:“可以。”

    虽然不知道她不知道风灵说的贴贴是什么意思,但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风灵小声欢呼了一声。

    手腕闪过了一道微弱的莹莹绿意,它的身体随之变淡,悄悄遁进了她的丹田,气海沉浮中隐隐可见一条细嫩的藤蔓。

    元惜春哑然失笑。

    半响,风灵冒出了一片小小的叶子:“那……主人我可以去和沈流炤贴贴吗?”它的声音可怜巴巴,生怕元惜春不同意似的。

    她默了默,勾起唇角:“当然可以。”

    风灵刚想兴奋地挥舞叶子,就听见主人笑眯眯地又说了一句:“不过我说了不算哦,除非沈师弟他愿意让你贴贴才行。”

    丹田这种东西,可是很私人的呢。

    风灵“啊”了一声,瘫倒在她的识海里,好在有充足的生机环绕在它的身边,填补了它沮丧的心情。

    其实它还想去贴贴刚才在外头的修士呢。

    他的生机也很美丽,像一株绽放在冰天雪地里的黑白双生的并蒂莲,清冷高华中透着一点妖异。

    风灵忍不住心神摇曳起来。

    不行,它可不能再做一株三心二意的风灵草了,主人的生机绝对是是最漂亮的。

    柳连溪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手上的那一抹流光,好奇地问道:“那是风灵草吗?”

    通道里太寂静了,除了他们两人就好像没有了别人一般,弄得他兢兢业业的只想赶紧找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是的。”元惜春笑着回答了他,在他惊叹羡慕的眼神里又补充了一句,“师弟送的见面礼。”

    风灵草可不常见啊,只在魔物横行之地生长,它们生机浓郁带在身边甚至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

    怎么他就没一个这样的师弟呢。

    一想到这,柳连溪就想起天启书院里那一堆得知他出远门时缠着他要礼物的那群调皮捣蛋的小兔崽子。

    他就浑身一激灵,牙齿泛酸。

    妈的,差点忘记那群小魔头了。

    明明天启书院还是能教出一些君子端方的儒家修士的,怎么到了他这一代就全变成了一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混蛋了。

    肯定都是魔物们的错。

    柳连溪默默地在心底想道,一时间地底的气氛也影响不到了他的心绪,心情莫名的平和下来。

    元惜春看了看他,不由笑道:“快了,风灵已经指出了他们的大致方位,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

    柳连溪严肃地点点头,跟上了她的步伐。

    很快,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

    她们听到了一些从风里传来的微弱呼吸声,元惜春缓缓放慢脚步,柳连溪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殷长御也静静地坠在不远处,目光越过纷乱堆积的灵石,直直凝视着那一方区域。

    灵矿的中心被开辟出了一个圆形的高台,高台外又划分出了无数小路,四通八达的将整个地底灵脉连续在了一起。

    高台正中央有一道菱形的裂缝,无声翕张着,无数人影们头对头、肩并肩地挨挤在一起,面部呆滞地朝向同一个地方。

    裂缝内不时钻出一道又一道灰白的影子。

    它们在上方盘旋片刻后,倏然停留在台下众人的后脑勺上,像是在挑选自己心怡的猎物一样。

    元惜春屏住了气,躬身躲在一块巨大的灵石侧边,这个角度刚好能让她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只见灰白影子停滞的刹那,那人的后脑勺悄然撕扯开了一道漆黑的裂隙,红白混杂的不明物不堪重负地滴落在脖颈上。

    它们贪婪地将那些东西一扫而光,继而钻进了那些大脑,被寄生了的人们扭曲地动了动四肢,脸上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们凑到对方的面前,牙牙学语道:“你……你好。”

    从生疏到流利,仅仅不过用了十秒。

    元惜春心中胆寒,那些人的脸上正尝试着做出不同的表情,微笑、哭泣、愤怒……直到最后毫无一丝痕迹。

    他们的脸,赫然就是之前那些失踪了的村民或者修士。

    她不由得焦虑了起来,目光在场内梭巡。

    没有。

    还是没有。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处灵矿背后折射出来的金光吸引了,光芒模糊出了一道锋利的弧度。

    元惜春的心顿时下沉。

    柳连溪汗毛直立,他抖着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神识传音道:“元道友,你看看台上。”

    她忽而想到自己只顾着看台下的人了,会不会沈流炤就在高台之上呢。

    元惜春紧紧地看了过去,高台上也悬浮了不少灰白影子,只是它们的身躯更为凝实,灰白的斑块也更为均衡。

    它们居高临下地挑选着台上之人。

    一片破烂的黑色衣摆孤零零地从圆台边缘垂落,红到发暗的血渍混乱地涂抹在上方,凄惨伶仃。

    “那个……是沈道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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