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

    太阳还没爬起来的时候,杨潇就醒了,是被那只小麻雀闹醒的。

    “杨潇,你醒了吗?我进来了。”护士敲了敲门板。

    “嗯,进来吧。”

    护士推着医疗车走进来,照例开始一天的检查。

    “嗯,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还不错。”

    “谢谢。”杨潇回了她一个微笑,不温也不凉。

    “真是个奇迹啊……”护士感叹道,“照你几年前入院的指标来看,活个两年都难,现在看来你活到三十都没问题!”

    “是吗……”

    骗人。

    杨潇垂下眼,她知道护士在安慰她,毕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情况。

    “对了,杨潇,昨晚你的手机响了。有一个被你标为特别关心的女孩给你发了条消息,待会儿下去晨练的时候记得去护士站拿上手机。”

    杨潇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有了些生气,“好,谢谢。”

    “啾啾啾——!”

    小麻雀还在窗外闹,杨潇抬手敲了敲玻璃,小麻雀惊得一头撞在树桠上。

    “哈哈哈,傻麻雀。”

    杨潇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脸颊泛出点粉色。

    “啾——”小麻雀原地跳了几下,像是懊恼,又像是呼唤她出来玩耍。

    “知道了,啾啾,这就下来。”

    杨潇知道五年前那只小麻雀早就不在了,眼前这只活蹦乱跳的麻雀绝不可能是五年前那只。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野麻雀会这么亲近她,明明麻雀是怕人的小动物。

    或许是在她身上闻不到危险的气息吧,毕竟她是个将死之人。

    又或者,人和动物本身就没什么两样。

    她不知道,也懒得想,路过前台时拿了手机后便去了器官移植病人的特护花园。

    “杨潇,我等到他了,我一生的伴侣。”

    杨潇看着那句话,十三个字,三个标点,很普通的一句话,普通得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官方的一句宣告,她回复与否都没关系。

    她靠在医院小花园的柱子上,可无力感还是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力量,这分明是她一直所希望的啊……

    “嗯,恭喜你!我的长公主!”

    她回过信息,终于失去了抓住手机的力量,沿着柱子“咚”地一声滑坐在地上。

    “啾?”小麻雀飞过来了,就停在她脚边的草皮上,睁着圆溜溜的棕眼睛,歪着脑袋看她。

    特护花园加了空气净化器,二十四小时全天保持空气清新。

    花园里种了很多花,这个时节,玫瑰和月季开得最盛,绣球硕大的花球缀在路边,花园里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子浪漫和生气。

    如果这不是医院的话,她会很想和鹤羽一起来这样的花园走走。

    可是……

    “可是没有向日葵。”她也不喜欢太过清新的空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止不住地汹涌。

    小麻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飞到杨潇肩膀上,用它小小的脑袋蹭蹭杨潇,企图渡给她一些温暖。

    “小鸟,我的长公主……不再是我的公主了……”

    杨潇抹了把眼泪,把小麻雀拢在手心。

    “小家伙……再见了。”

    杨潇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后高高地把手一扬,让麻雀飞向高空,去迎接初升的太阳。

    她平复下心情,点开通讯录,先是给程茵打了个电话。

    “程茵,明天就剪彩开业吧。”

    “明天?行!什么时候?”

    “早上八点。”

    “好。我和兄弟们做好大餐等你来啊!”

    “嗯。”

    她挂了电话,给特别关心的另一个人打去电话。

    “姐,来接我出院吧。”

    杨柔抬手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站起身时一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药瓶,她没有理会。

    “好……”她的声音嘶哑,明明是不到四十的年纪,却苍老成一块朽木。

    “特护花园东墙,中午十二点。”

    在医院里住了五年,她早就摸清了护士和值班人员的行程。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去吃饭了,特护花园这时是没有人在的。

    花园东墙几个月前被雨腐蚀了一块墙面,被花草挡着才没被人看出来,但她一直都知道。

    “你决定了吗?潇潇……”

    杨柔艰难地开口,随后用纸巾擦掉嘴里吐出的血。可是没用,血液浸透纸巾,又重新沾染到她手上。

    “嗯,姐,折磨了这么久,也该解脱了。”

    “好……也该……回报他们了……”

    杨柔疯笑着,寂静无人的别墅上空久久回荡着她凄厉的笑声。

    接近十二点,杨潇已经悄悄换好衣服,藏在宽大的病号服里。

    确认护士全部离开后,杨潇放轻脚步迅速离开大楼。

    那块被腐蚀的墙看上去只有一米多高,杨潇用掉下来的树杈小心翼翼地拨开缠绕在墙上的玫瑰。

    但那些玫瑰绕的太紧,杨潇努力了好一会儿,它们还是缠在一起。

    “潇潇?”杨柔在墙后轻声唤她。

    “来了!”没有办法挑开,索性就不管了。

    杨潇利索地爬上墙根,找着可以落脚的点,同时注意着不伤害那些花朵。

    她站在花墙上,眺望远方那些在医院里见不到的景色。

    我终于自由了。

    杨潇笑了,纵身一跃。

    杨柔顺势上前,拉住杨潇的手,“走吧,潇潇。”

    杨柔是背着父母打车出来的,司机已经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了。

    “嘶——”杨潇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她的掌心被玫瑰刺划破,沿着划痕渗出丝丝血迹。

    “怎么了?不要紧吧?潇潇?”

    “没事,姐,走吧。”

    杨潇皱着眉头,随意地把血迹抹在病号服上,然后把病号服塞进包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大步走在前方。

    杨柔看着担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出租车驶离医院时,杨潇没有回头。她一路留心路边的风景,期盼在下一个路口偶遇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鹤羽这一觉一直睡到八点,一睁眼,就见到阳光和煦地铺满整间卧室。她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尤其是……

    “阿讌!”

    “醒了?早上好。”令讌换了一套西装,笑意盈盈地站在她床边。

    一醒来就能看见他!

    “早上好!”刚起床,她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但不难看,反而很可爱。

    “洗漱完我们一块下去吃早餐吧!”她晃晃炸了毛的小脑袋,稀疏平常的话语里终于找到了生活的气息。

    “好。”

    “啊,对了!”女孩突然一拍被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什么?”

    “其他人看见你怎么办?”鹤羽扑闪着眼睛,因为刚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其他人看不见我,只有你才能看见我。”令讌无奈地回道。

    “哈哈,怎么感觉我变成女主角了?”

    “你本来就是女主角。”

    “嘻嘻!”

    这是平常的一天,却是对他们来说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他们在外面吵吵闹闹逛了一早上,路过花店时,老板正在收拾新鲜花束。

    鹤羽随意地瞥向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束蓝色的花。

    鹤羽没有细看,向前走了两步后,又猛地转回头去看那束花。

    它的花瓣已经不新鲜了,花茎蔫蔫地垂下,躺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阿讌,你看。”鹤羽手上拿满了东西,只能轻抬下巴,示意令讌看向那个角落。

    “碎冰玫瑰……你要买下它吗?”

    “嗯,走吧。”鹤羽把左手上的袋子挂到右手,径直走向花店。

    “老板,这束花怎么卖?”鹤羽抬起左手指向那束碎冰玫瑰,她伸出的食指上有几道深红色的勒痕。

    老板从百忙之中抬起头,匆匆看了一眼,“它呀,它不卖了!”

    “为什么?”

    “花是昨天的,已经枯萎了,你要买就买新鲜的吧,这里有!”老板从新鲜花束中挑出一丛,晃了晃,示意她买这一束。

    鹤羽微皱起眉,她并不觉得一束花变得不新鲜后,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阿讌,我们买下它吧。”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身边这个只有她才能看见的男人。

    令讌的目光投在她右手的袋子和微微颤动的左手上,“你确定吗?”

    “嗯,我不累。”鹤羽被店门口偷溜进来的阳光包围,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仿佛给她镀上一层金。

    “好吧……”又来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明明是个一米八的男人,身体健壮有力,却不能替她承担点什么。如果……他算是人的话……

    “谢谢老板!”在他走神的功夫,鹤羽已经买好玫瑰,现在那束花就静静躺在她的臂环里。

    “走吧,阿讌。”她提了提右手上沉重的袋子,故作轻松地走在前边。

    令讌抬起右手,虚握了一下,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张驰,手背上鼓起青筋,可是没有力量。

    走出几步路,鹤羽突然意识到他没跟在身后,于是她转头,巧笑着轻唤一声:“阿讌。”

    她站在阳光下,怀里的碎冰玫瑰似乎开得更盛,她眼里的笑意融化在风里,随风轻轻飘进他心里。

    “来了。”令讌勾起唇角,稳稳当当地向他的玫瑰走去。

    小姑娘手里拎着重重的袋子,却还挂着笑容,蹦蹦跳跳地围着他转。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瞬永恒。

    他们原本沿着那条她常走的路走,在即将到家时却掉头走了另一条路。

    令讌抬眼望去,前方有一间破旧的小店,连店牌都摇摇欲坠,上面写着“吴民奶茶店”。

    小店的卷闸门上,用鲜红的涂料写了个“拆”字。

    鹤羽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令讌只好收回目光,平静地走回她身旁。

    鹤羽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到家时,吞吞正撞得鱼缸叮当响。

    鹤羽赶忙放下蔬菜和鲜花,拿起鱼缸旁边的饲料,投了几颗下去。

    “阿讌,你快过来!”

    “来了。”

    鹤羽指着吞吞,“你看,这是我养的小乌龟,它的名字也是吞吞。”

    “嗯,傻乎乎的,和吞吞一样。”

    “哈哈。”鹤羽笑起来,“此吞吞非彼吞吞。它可不傻,它还会越狱呢。”

    “嗯,不傻。”

    鹤羽敲了敲鱼缸,吞吞仰起头来看她。

    “吞吞,你能看到我身旁的人吗?”

    鹤羽摊开手掌,指向令讌。

    吞吞扭过头,歪着脑袋盯着令讌看了好一会,然后张了张嘴,像是在笑。

    “它能看见你!”鹤羽戳了戳令讌,上扬的语调里藏不住的惊喜:“你和它打个招呼嘛。”

    令讌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纵容:“你好,吞吞。”

    吞吞听到他唤它名字后,眨眨眼以表示“我听到了”。

    “哈哈,现在除了我以外,还有它也可以看见你。”

    鹤羽直起身,手里拎着龟食,直看着他笑。阳台采光很好,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填满了整个客厅。

    她的瞳孔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琥珀的颜色,晶莹剔透,像一件极珍贵的艺术品,美得令人心惶。

    “嗯。”

    令讌凝望她漂亮的眼睛,想把她的眸光收藏心底。

    这场超脱世俗的恋爱里,藏有私心的是他。

    他们吃过午饭,喝过午茶,倦意也就顺着暑气爬了上来。

    鹤羽在她的小窗台躺下,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上的流云。

    “阿讌。”

    “嗯?”

    令讌坐在她身边,他薄荷色的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你不用难过的,你没有来之前,我每天也是这样一个人生活的。”

    鹤羽歪过头,那眼里的光让他动容。

    “可我来了,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令讌不甘心地垂下头,上齿轻咬下唇。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鹤羽眨眨眼,笑着说。

    “……对不起。”

    “不要道歉,我很幸福,真的。”鹤羽还是笑着。

    窗外的流云飘向远方,阳光顺势穿透云层,突破束缚落在她脸上。

    鹤羽被光刺着了,扭头一看,便见一条光路从云层中央延展下来,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蔓延。

    她很惊奇,轻快地喊他:“阿讌!你看窗外的天空!”

    令讌顺着她微微抬起的右手望去,那光路霎时在他眼中成形。

    “丁达尔效应吗?”令讌问。

    “嗯!以前上高中下午放学后搭公交回家时经常能看到,像是能通往天堂彼岸的路。从前我会想踏上去,但是现在,我的神明已经在我身边了。”

    她的笑那么温暖,可令讌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即使在酷热的七月盛夏,他依然冷得像置于深冬。

    可他明明没有实体,没有器官,怎么会感到疼和冷呢?这样的他,真的可以陪着她,直到时间尽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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